是时烛火荧荧,映得苏子涵一脸黯然。徐素问道:“这么说……你那伯父前后态度转变如此巨大,其实只是想让你不受试药之苦?”苏子涵垂眼道:“如今已经死无对证,我恨了他这么多年,却突然发觉自己这些年来的恨意变得什么都不是了……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,“那处的水流异常湍急,我本以为自己死定了,但是……当真是命大不死,随着水流这么漂到了渡通山山脚,之后便一直在安陵行乞为生了。因为那位乞丐伯伯的缘故,我甚或觉得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全然相信他,所以自离开宫商水榭之后,就变得再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人是会关心我的。”
百里辰轻轻拍了拍苏子涵肩头,道:“如今知道了真相也不算迟,我倒是愿意相信那位先生是为了救你才故意让你误会。虽说如今知晓了真相已经太晚,不过好在没有误会一辈子,是不是?”苏子涵点了点头,继而冲二人说道:“言归正传,宫商水榭那里虽说是个吃喝嫖赌的烂地方,不过守卫非常严明。我在那儿的时候,似乎一楼的大堂是饮酒作乐的地方,中庭通向赌坊、青楼等地,那儿总是非常吵闹的。至于二楼……二楼仅有一个房间,似乎就是专门为水榭主人留着的,但是平日里总有人把守,旁人根本进不去。除非……跑到房顶去。”
百里辰闻话,望了徐素问一眼,继而说道:“如今距离苏小哥被困在那儿也过了好久了,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。还是到那边之后再做打算的好……苏小哥的建议我会留心,多谢。”徐素问道:“你便打算单枪匹马地过去么?”百里辰点了点头,道:“嗯……原本此事我大可不必插手,不过既然知道他们在制备的药便是毁我青石镇的药,便不能置身事外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,“放心,我自有分寸,绝不会为求复仇而昏了头脑。”
徐素问笑道:“我倒是不怎么担心这个,只是忧心他们那儿守卫太过严明,你若不慎被发现了……只身一人要怎么是好。”百里辰微笑道:“没来由的触什么霉头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,“我此番前去宫商水榭也不过是探个虚实罢了,不会与那儿的人起什么冲突。不过还需你帮个忙才好——”徐素问点了点头,道:“我知道,席将军那儿我自会请爹爹去说。宫商水榭这个毒瘤,决不能任其滋长。”说至此处,见百里辰点了点头,便道,“罢了,既然事情已然商谈妥贴,你便早些歇下吧。一日奔波加之又替我看了这许多病人,怕是倦的不行了。”百里辰闻话,冲二人微笑着点了点头,便走进了客房歇了下来。
南陵城。
南陵城便是南陵路之中最大的一座城市,因南陵临海而颇具其特色,其中沿海而建观潮楼,又有弄潮日,颇为热闹。而正中即是南陵渚,可算得南陵城最为特色之处,其中水路错综复杂,若不是熟悉水路的船老大掌桨,很容易便会在南陵湖中迷路。
百里辰入得南陵城后,便径直朝着南陵渚方向走去。在行至船坞之时,瞧见满目渔船,不由有些犹疑。他走近一名正收着渔网的渔夫,说道:“敢问老丈,这儿可有地方租船往南陵渚当中去?”那渔夫抬头望了百里辰一眼,继而说道:“公子是外地来的吧?”百里辰笑道:“正是,老丈如何知道?”
那渔夫一面埋头理着渔网一面说道:“若是南陵中人,怎么可能会直接来这儿租船?南陵渚里头水路可是乱的很呐,生人随意进去了,保不定在里头漂个几日,兴许饿死在哪个水渚上头也说不定。”百里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道:“既是如此……可否在这儿请个向导带我去宫商水榭?”
那渔夫忽而抬头,道:“公子要去宫商水榭?”百里辰点了点头,道:“可有什么问题么?”那渔夫忙赔笑道:“方才是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,不知公子竟而是要去这等豪奢的地方。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,就让小老儿给您带路吧,至于这薪酬……嘿嘿,公子要知道,咱们这儿其实没人专门引生人进南陵渚,全是靠打渔为生。带公子前去宫商水榭么……大约有四九水路,又是逆流而去,说不得小老儿一日里头的生计便讨不到了,是以这薪酬么,十两银子如何?”
百里辰正欲说话,却听得身旁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:“公子不要听他胡说,这些个人啊便只会欺负外地人。从这儿去宫商水榭,不过二九水路,何况熟悉南陵渚中水流之人便知道,此去宫商水榭用不得一个时辰。”百里辰循声望去,只见一名身量挺拔的锦衣男子握着绶侧的佩剑正朝着二人走来。
那渔夫原本见有人打乱自己的如意算盘正欲发作,但见了那人之后忙垂首说道:“公、公冶公子……”百里辰闻话,望着眼前这人,不由忖道:“南陵城公冶世家闻名天下……莫不成这位便是公冶家的公子?只不知这一位是掌剑人公冶承还是公冶家的小公子公冶谨呢……”那执剑男子行至百里辰身前,冲百里辰微微笑了笑,道:“公子要去宫商水榭?”
百里辰冲那男子作了一揖,道:“正是,多谢阁下方才仗义执言。”那男子笑了笑,继而还了一揖,道:“仗义执言说不上,只是瞧不惯这些个势利奴才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掷与渔夫,冷然道,“既然老丈觉得我等耽搁了老丈的生计,那这块碎银,还请老丈笑纳。”那渔夫见状,不由吓得直哆嗦,也不知落在船中的那块碎银究竟该不该捡。
那男子冷笑道:“怎么,我公冶谨的银子,老丈瞧不上么?”那渔夫吓得忙跪地叩首,道:“公冶公子,小老儿知错了!请公冶公子高抬贵手,莫要与小老儿为难了!”公冶谨冷笑着摇了摇头,继而冲渔夫说道:“南陵的大好名声,便是给你们这等人给败坏了!”说罢,也不顾那渔夫苦苦求饶,只是冲百里辰说道,“瞧公子一身正气,想不到也想到宫商水榭去寻些乐子……”
百里辰给他说的一阵尴尬,继而微笑道:“我素来喜好云游天下,每至一处自然是要将那儿最为知名的场所游历一番的了。南陵的宫商水榭闻名遐迩,又岂能错过了?不过前去宫商水榭玩乐与否,那便是到了以后才会知晓的了。”公冶谨朗声笑道:“原来公子也与家兄有着相同的嗜好。恰好我也有事要往宫商水榭去一趟,若蒙公子不弃,便由我家的船将公子送去吧?”
百里辰忙作了一揖,却也不推脱,道:“那在下便就此谢过。”公冶谨微微一笑,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大船,道,“公冶家的船便在前头不远处,随我来。”说着,便领着百里辰朝着那座大船走去。
待得上了公冶家的船后,公冶谨冲百里辰说道:“不知公子如何称呼?”百里辰笑道:“复姓百里,单名一个辰字。”公冶谨恍然道:“原来是百里世家的公子,失敬失敬。”百里辰轻轻摆了摆手,道:“公冶公子取笑了,如今也没有什么百里世家之说了……”公冶谨轻叹一声,道:“对不住,我却不是故意要惹得百里兄伤心。青石镇之事我也有所耳闻,着实叫人匪夷所思……”
见百里辰沉默不语,公冶谨不由说道:“百里兄可能所有不知,过去百里世家与我公冶世家亦有所往来。我兄弟二人虽是常听闻百里家的少爷如何如何,却因百里兄喜爱到处走走而从未有缘一见,如今可算是见着了。”百里辰闻话,道:“公冶兄见笑了,平日醉心山水,却对家业不闻不问,没的叫家父烦心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,“其实平日走动之时,也曾听闻过公冶兄的事儿,前些日子在流云庄那儿听闻公冶兄近日大婚,当真可喜可贺。”
公冶谨朗声一笑,道:“百里兄取笑了……”说着,思虑片刻,继而指着窗外的一处急流说道,“百里兄,你可知道南陵渚当中有几条急流在当地异常有名么?”还未等百里辰说话,便听得公冶谨道,“总共有三条,一条起自千石林,流经月湾,止于鹤坞,便是我们上船之处;一条起自辰池,流经宫商水榭、霜晚亭、惊梦草堂,同样止于鹤坞;至于最后一条……”说至此处,声音一沉,道:“起自宫商水榭后,流经时雨轩、云波亭,最终汇入陵川而下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微微笑道,“最后这一条急流沿途的景致,可当真是美的紧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