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陵。
百里辰策马几日后,终于回到了暌违良久的安陵,不由觉得颇为亲切。放眼望去,安陵城内构造不曾有什么改变,路经伶歌舫时犹能听闻里面隐约传来歌姬练习的乐声。
待得行至顺脉堂前时,又嗅得熟悉的药香,不由微微一笑,缓缓行入店中,只见的徐素问正于诊桌前替病人切着脉,而苏子涵则忙于在药柜之中挑拣药材。苏子涵方一转身,便瞧见百里辰兀立门口,忙灿然笑道:“是百里公子!素问,百里公子来了。”
徐素问闻声,忙一抬头,见了百里辰后不由笑道:“你的动作倒是够快,比我的鹰儿还先到呢。”百里辰道:“我都传信于你说过我人在朔安路,你居然还放飞鹰前去……你的鹰儿在那儿被冻伤了,现下飞不回来了。”说着,笑了一笑,冲天空中吹了吹鸟哨,却见徐素问的黑鹰盘旋而下,稳稳地落在了药柜前的柜台上。
徐素问笑道:“原来是你将它直接带回来了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,“长途跋涉的想必你也乏得厉害了,我这儿白日里忙的不行。夜里再与你说正事。”百里辰行至徐素问身边,道:“我瞧你这后头人还有很多……”说着,举目望了望,又道,“差不多是要排到巷口了,这要忙到几时了?我来替你分担一些吧。”
徐素问笑道:“这却是再好不过了。”说着,冲后头的人说道,“诸位乡亲,这位百里公子亦是通晓医术,大家亦可找他诊治。”见后头的百姓似是对这一张陌生面孔有些犹疑,不由笑道,“我二人师出同门,只是百里公子仗剑江湖,居无定所罢了。大家还请放心求诊。”百姓听闻徐素问这样说,终于有一些病痛不甚厉害的百姓行至百里辰面前求诊起来。
夜。
瞧完最后一个病人,却已是近酉时时分。苏子涵将木门阖上之后,转身见百里辰伸展了下筋骨,便笑道:“百里公子辛苦了,我这便去泡些茶来。”百里辰冲苏子涵微笑着点了点头后,便冲徐素问说道:“好了……现下可以说忘尘渡的事了吧?”徐素问笑道:“怎么这般心急,是有什么事儿等着你快些去做么?”
百里辰给他说中心事,不自禁的脸色泛红,好在天色暗淡,顺脉堂中尚未燃烛,是以未被徐素问瞧见。百里辰理了理心神,继而说道:“这等伤天害理之事,总是早一日结束早一日安心的。”徐素问微微颔首,笑道:“这么说也是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,“其实……忘尘渡的消息,是从席将军那儿得知的。”
百里辰奇道:“又是席将军?”徐素问“嗯”了一声,笑道:“不过这一回倒不是在席将军府上听下人谈话听见的了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,“前些日子,刚好是爹爹寿诞,我身为人子自然要前去祝贺。酒过三巡之后……席将军似是留在了爹爹那儿,二人像是聊到了大半夜后来才将席将军送走了。”
百里辰道:“莫不成……席将军便是来告知徐世伯忘尘渡的事?”徐素问点了点头,道:“不错……后来我向爹爹问起了此事,好在爹爹素来是信得过我的,便将席将军所说的尽数说给我听了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,“席将军探访忘尘渡之事许久,但一直以来都查无所出……这个忘尘渡的经营者的确非常有手段,能将消息瞒住这么久。爹爹说,其实席将军也不是自己探查而得关乎忘尘渡的事的。”
百里辰道:“难不成……有人通风报信么?”徐素问点了点头,道:“爹爹说忘尘渡的事情全然由一名神秘男子告知,只是那神秘男子戴着面具,也认不清那人面容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思虑片刻,又道,“那人告知席将军,其实南陵渚中的宫商水榭便是先前我们听闻的忘尘渡。”
百里辰奇道:“宫商水榭?”说至此处,不由沉吟道,“宫商水榭……我似是有所耳闻,听闻陵川干流于南陵城中流过,在城中心形成一汪大池,唤作南陵湖。其中有诸多小洲,这宫商水榭便是建在其中一方小洲之上……听闻宫商水榭乃是玩乐之所,吃喝嫖赌样样俱全。想不到这样的地方,还有更藏污纳垢之嫌。”
徐素问点了点头,道:“嗯……不过南陵诸渚当中水路错杂,倒是方便了那些人如此无法无天了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,“是以……宫商水榭表面上为逍遥玩乐之所,不过……背地里做的却又是我们先前于太白居中听闻的一致——四处搜罗药人进行试药,只不过……因为一直以来消失的人都是些乞儿、流浪汉之流,是以之前一直未引起旁人注意。”百里辰轻叹一声,道:“不知他们究竟是在制什么样的药,若是危害百姓之药……总需快些阻止才是。”
徐素问道:“那个戴面具的神秘男子倒是将此节也交代清楚了,只是不知是真是假。他说……近来各地疫病频发,便是由那种药所致。”百里辰不由一惊,道:“那些药,竟而便是将青石镇毁灭的药么?!”徐素问点了点头,道:“不错……也便是你自身所中的瘟毒……”百里辰闻话,不由剑眉一蹙,道:“那药……已然能一夜之间将一座城镇给毁灭,他们为何还要继续试药?”徐素问摇了摇头,道:“这……却不得而知了,兴许是那些药虽有此威力,但仍旧存在一些缺陷须得不断改进吧。”
百里辰思虑片刻,继而说道:“素问……我在沅阳的时候,知道了这种药其实是一种蛊毒,源自觋山十巫殿。十巫殿主人告诉我,那种蛊毒因为太过霸道而被他们封而不用,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被步云天的人盗去,之后便听闻中原传去瘟毒肆虐的消息……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,“你看……这宫商水榭是不是与步云天有关?”
徐素问闻话,微微颔首,道:“我从未听过步云天这么一处地方……究竟是与不是,兴许还是要前去查探过后才会知晓……不过无论是否与这个步云天有关,且不说宫商水榭背后所为令人发指,便单瞧其背后的经营者能在南陵之中经营这样庞大的玩乐之所,就知道宫商水榭幕后之人必定权势通天。”说至此处,剑眉微微一蹙,道,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正说至此处,苏子涵将两杯茶水端了过来,分别放在了徐素问与百里辰面前,道:“百里公子,请用茶。”百里辰冲苏子涵微微笑了笑,道:“多谢。”之后便执起茶盏小饮了一口,正欲说话,却听苏子涵说道:“你们是在商讨忘尘渡的事么?”百里辰点了点头,道:“苏小哥有什么看法么?”
苏子涵摇了摇头,道:“看法倒是说不上,只是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们……”徐素问道:“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。”苏子涵点了点头,道:“嗯……刚才你们说的话我在煎茶之时也隐约听见了一些。那宫商水榭便是忘尘渡么?”徐素问沉默片刻,继而说道:“如今也只是得到了这么个线报而已,究竟是真是假还需前去探测一番才是。”
苏子涵沉默片刻,继而说道:“那你们行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。你们记得我与你们第一次见面之时,便告诉过你们以前我跟过一个给我起了名字的乞丐伯伯么?那时候我年纪还小,跟着他四处行乞,虽说苦头吃了不少,但他待我便如生身父子一般……后来有一日,他突然很高兴地跟我说,我们俩终于不用吃苦了,我虽然很奇怪……但是见他那样高兴,心中自然也高兴。过了几日,我便随着他坐了好久的船,到了那个宫商水榭。”
徐素问闻话,不由与百里辰对视一眼,道:“什么?!你去过那里?”苏子涵点了点头,道:“也是方才你们说了,我才明白过来,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,“我们在那儿确是受到了款待,他们每日给我们好酒好菜,不过我那时因为水土不服什么东西也吃不下,便是吃了也马上吐了出来,只是靠喝点儿水度日。”说至此处,苦笑一声,道,“其实习惯了剩菜馊饭,突然给你大鱼大肉你也吃不习惯。我有时问伯伯,为什么他们对我们这么好,是不是伯伯在他手底下做工?伯伯只是笑笑不说话,让我身子好些了就赶紧吃好的,否则没的浪费了这些粮食。”
苏子涵说到这儿,不由轻叹着摇了摇头,道:“大约是到那儿的第三天,乞丐伯伯忽然央求那儿的主子允许他带我出门走走,说是怕我原本什么东西都吃不下,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住,兴许到外头吹吹风便会好一些了……那人似乎是同意了,不过派了不少手下跟着。我和伯伯沿着水渚走了许久,突然在一处外头水流颇为湍急的地方,他将我踹下了水,一面咒骂道:‘臭小子,老子养你这么多年,享福的事儿倒是和老子抢的欢!真他娘的小白眼狼!’我那时不知他为何这样骂我,只觉那些话便如刀子一样狠狠地剜着我,再后来,隐约间瞧见伯伯他被人扭回了水榭里头,而我也便这么失去了知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