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枫华醒转之时发觉自己身处一处充满药香的小木屋内,不由得有些奇怪。他思虑片刻,继而喃喃道:“啊……是了,先前我要去陈府救师弟出来,谁知梅子隽突然发难,将我击败……然后……然后发生了什么?”
凌枫华直觉头脑一片混沌,不由摇了摇头,起身打量了周围片刻,但见自己身处的小屋内仅有简单的几凭小案,案头放置着的不过一些寻常的医书和笔墨纸砚。床边有一扇小窗,窗外的景色却是满目青翠,青翠谷地以群山连壑为背景,犹有一泉源自雪顶,是时虽已盛夏,谷地内却犹是一片春意。不知为何,凌枫华直觉得眼前的景色颇为眼熟,却终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。
凌枫华一面打量着周遭,一面缓缓踱出房间,只见的一名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男子正为梅子隽左肩上的伤口换药。梅子隽余光瞥见凌枫华,轻轻点了点头,道:“哥,他醒了。”那面戴青铜面具的男子闻声,转过头来,打量了凌枫华片刻,继而说道:“你被子隽点中胸口几处大穴,将养起来需要些时间,这段时间内还是不要乱动的好,回榻上歇着吧。”
凌枫华却不理会,瞧见自己的佩剑被挂在外屋的墙上,便要伸手去取,却听得梅子隽说道:“枫华,给你两个忠告,第一,你还未明白现在你身处何处,没有我和大哥的指引,你出不了景陀谷;第二,先前你未伤时败于我手,你若再执意前去青石镇,我仍会出手阻止,你有几分把握能前去陈府?”
凌枫华淡淡地说道:“梅二先生也许并不了解我三清观弟子,道家讲求道法自然,我自随心而走。而路上有什么阻拦与我何干,你若要拦,自然由得你。手中有剑,无所畏惧。至于是否离得了谷,不劳足下挂心,哪怕是困死在谷中,我也绝无半句怨怼。”说着,傲然取剑,便要往外走去。
“道长留步。”凌枫华闻声,眉头一蹙,继而转身,只见的那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端着一碗汤药走了出来,道:“道长傲骨,在下佩服。子隽他说话兴许有不妥之处,多有得罪,还望道长不要介怀。只是子隽他这么说也自有他的道理,你们不妨坐下来好好将话说清,如此……道长也可放心在此将养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:“何况,道长如今这个状态,如何有把握将令师弟救出?”
凌枫华不由捏紧了拳头,长叹一声。梅子隽轻轻一叹,道:“你放心,肖道长不会有事的。”凌枫华冷然道:“我凭什么相信你?”梅子隽小心地将氅子披好,一面说道:“凭我以性命为保。”
凌枫华闻声,将手中的剑放回原处,道:“好,记着你说的话。”梅子隽微微一笑,继而说道:“你先回去歇着吧,先前我迫于形势,下手没了分寸,叫你吃了这许多苦头,怕是要将养好一阵子。正好景陀谷四季如春,在这里头多住上一阵子也着实养心。”凌枫华犹疑了片刻,继而走回里屋,和衣睡下了。
夜?景陀谷。
凌枫华夜不能寐,便走出了小木屋,四处张望了一番——别月天悬,崇山叠壑间星图点染,在暮天下影影绰绰。一泓泉水在门前奏出乐音,迎着藏匿青翠间的虫鸣,着实怡人。凌枫华深深吸了一口气,便觉胸中块垒有所消解。
“怎么不好好歇着?可是地方简陋,睡不踏实?”身后传来梅子隽的声音。凌枫华却也不回头,只是说道:“你不是也没歇下么。”梅子隽笑道:“便是要来寻你,有些话要与你说。”
凌枫华点了点头,道:“你说。”梅子隽行至凌枫华身侧,道:“这景陀谷住着历代梅家的人,也不知溯源何时了,也不知为何梅家会在这样一个世外之地隐居下来。听大哥说,景陀谷谷主历代只有一人,却不知为何到了我与大哥这一代破了这个例。”
凌枫华兀自喃喃了片刻,继而问道:“景陀谷……指的可是张仲景、佛陀之意?”梅子隽有些讶异地望着凌枫华,道:“不错……想不到只是听个名儿便叫你猜到这谷名的来历了。”凌枫华笑道:“却也不是,梅大先生似是通晓医术,这才有此一猜,却说你,怎么不见你学了这里的医术?”
梅子隽微微一笑,道:“我先前说了,这景陀谷的衣钵唯有长子传承,可爹爹生了两个儿子,却又不想让任何一个吃亏,便让大哥自己作选,是要修习景陀谷的医术呢,还是景陀谷的功夫。大哥自小便喜静,全然不爱到谷外去惹那红尘,是以也没想太多,跟爹爹要求学了医术。”凌枫华微微颔首,道:“这么说,你这一身功夫,便是景陀谷的功夫了?”
梅子隽摇了摇头,道:“不全是。”凌枫华怔了怔,继而说道:“你可把我弄糊涂了。”梅子隽道:“景陀谷因避世隐居,外头的人并不知道景陀谷最为精深的武功是什么。我那袍袖上的功夫大多还是跟着戏班子里的师傅们学来的,不过加上了些许景陀谷的招式罢了。而景陀谷本身粗浅功夫也便罢了,精深的功夫是要有岐黄之术为引,否则修习起来艰涩至极,那是银针上的功夫,点穴辨位要求极高,我的医术粗浅的很,是学不成的。只是可惜了,大哥在医术上的造诣已然超越了爹爹,只是他无心习武,否则必成景陀谷功夫的大成。”
梅子隽说着说着,缓缓行至一处柏树下,倚树坐了下来,道:“啊,是了,还不曾与你说我大哥的名姓,他叫做梅子晋。”凌枫华随了上去,笑道:“当真是兄弟。”
梅子隽微笑道:“好了,言归正传。我知你定然还是放心不下肖道长的安危,有些事情还是须得透露一些给你才是,否则你若不能在此安心养伤,倒是要添就我与大哥的苦恼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道:“你曾疑惑何以我与你说梅花坞、百草生唯有我知晓……实则我一直在探查陈府的底细,知道陈府的人与这个神秘的百草生一直都有联系,而我既为伶人,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也都见过不少,有意无意地打探起这个百草生的名号来,却都不曾有人听闻过百草生的名号。我回来问大哥的时候,大哥却与我说他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,而且医术在大哥之上。”
凌枫华截口道:“当真?如此说来……这百草生当真是堪称神医了么?”梅子隽眉头微微一蹙,继而说道:“那便不得而知了……我探查陈府的原因便是,近些年来总有些古怪的事情发生,便如前些日子,我与百里辰得知青石镇城西有两个八索门的道长惨死——”凌枫华道:“八索门?可是身着黄白相间道袍的两个约莫五十上下年纪的道兄?”
梅子隽点了点头,道:“你与他们识得?”凌枫华“唔”了一声,道:“有过一面之缘。”梅子隽轻叹一声,道:“辰少爷对先天八卦有些许涉猎,他知晓二位道长惨死的场所乃是青石镇的死门之处,是以……我与他皆是忧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凶险之事。两位道长死时在其中一位道长的手中发现了一片碎帛,上面依稀写着‘千灯’二字,我与辰少爷思来想去,大约指的便是安陵外的千灯障。却不知这与千灯障又有什么牵扯了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:“有些扯远了,当初与你说梅花坞与百草生唯有我知晓只是想扰乱陈府的计划,虽说我并不知晓陈府究竟有什么样的机密在里面。是时我以为你二人必定与陈府的什么计划相关,因此才现身阻拦,望得陈府中人因此乱了阵脚而露出什么端倪来,好叫我查出些什么。”
凌枫华沉默片刻,继而说道:“可我与师弟二人若是陈府计划中的一部分,又岂会不知晓其中关窍?哪能由得你趁虚而入?”梅子隽笑道:“你果真是清修多年的道士,人心繁杂的很,自然不如你们那般清净。若是一项密谋,知晓的人越多,便越容易走漏风声,也自然称不上密谋了。而棋子,却是信手而来,要多少便有多少。与陈府打了这些年交道,我虽不知陈府中谋划者为谁,却深知这人必定对着自己的手段有着极高的自信,摆布众人成棋局,唯有他是执棋之人。而你与肖道长,亦是有可能为他谋划中的两颗棋子罢了。”
凌枫华微微颔首,道:“若当真如此,我与师弟不也还是有可能与你对立?你虽说陈府行事诡秘,却不曾说过究竟出过什么事,我又该如何判断你与陈府孰善孰恶?”梅子隽微微一笑,道:“这……便依你素来清修的教诲,顺其自然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