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去生育能力不是霞的错,被村里人奚落也是传统使然,红也只是个爱丈夫的农家妇女,王二他爹也只是想要个后人传承下去,*也不是普通红卫兵能左右的,杂草抢夺营养也是天性促使……一切都不是谁的错,可事情就是错了。
风动草,风动草,风吹而草动。
所有的偶然其实都是必然。
风动草
霞走的那天,据说所有村民家里的灯都忽地熄灭了。阴风吹着,山脚下的茅草屋都被卷起了一层,四散纷飞。
老人们说:“这是报应啊!”
刚嫁到山里来时,霞是村里最美的姑娘,大家都说“王二这小子家的祖坟算是冒青烟了,能娶到这么一位天仙般的媳妇”。
大家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,王二五短的身材,黝黑的皮肤,一张大饼脸毫无毛病,唯有一双小眼睛仿佛高原上的湖泊能一眼望到底。但除了那双澄澈的招子,其他的都和村里的那些“筷子”没啥子两样。
倒是霞,出落得是亭亭玉立,嫩白的脸蛋儿不时飞起两片红晕,配合着小风撩拨着如青草般茂密的乌发,一颦一笑间,自是气度非凡。
这俩人,站在一起,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协调。于是啊,也有爱嚼舌头的人瞎嘀咕,说霞和王二的日子肯定过不长久,还有甚者,说霞是贪图王二家的啥?
可是,话又说回来,她能贪图王二家的啥呢?
小村子坐落在大别山的一个山窝窝里头,周围连片都是山,除了一条小河弯弯曲曲通向外边,还有一条因下雨泥泞不堪的山路,哪里也出不去。
这里的人们也是世代务农,经营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,不碰到天灾,日子也还算过得去。但自打改革开放、市场经济的春信随着风,慢慢悠悠的晃进了这个小村落后,马上就有一批脑袋转得快的嗅到了商机,倒腾点个彩电,收音机啥的,发了点小财。大家眼看着这以前都是穿不上裤子的邻居,怎么转眼间就穿上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皮子了呢?也就不甘心就这样屈于人后,闯进了下海的大潮里,钱还没赚着,这土地可都闲置了,荒芜一片,满目都是或青或黄或青黄的草,风一吹啊,四散潦倒,像极了这说变就变的人心。
只有傻小子王二还是穿着他那件打小学三年级就穿着的汗衫,整天往地里跑。
有人见他天天还是脸朝黄土背朝天,扛着一把锄头,灰头土脸的,脸上还带着傻笑,就打趣他说“王二,你这样天天种地,啥时候能找到媳妇啊”。王二就只是笑“俺能俺能”一边说着一边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口水,顺着嘴角流了下来,看得人都笑破了肚皮,还说“这小傻子,种地还能种出来个媳妇吗?”也有人说“王二,不如我带你去挣大钱怎么样?”
王二还是不言语,摆摆手,脸上显出郑重的神情。
这也不是村里人刻薄还是咋样,其实乡下人就是口剑腹蜜,平时还都是照顾着点王二的。
王二家也确实可怜,据说他祖上也曾显贵过一阵,他曾祖爷爷还曾经是清朝的一个几品大员,但到了王二他爹这一茬,就已经是快到揭不开锅的境地了,因为穷,也没人愿意跟着他受苦。但总不能到他这里就绝了后,于是拿出了*时最后藏在自家地窖里没被红卫兵们收走的一幅古画,来换了个媳妇。谁都以为这样就可以简简单单的过下去,但谁也没想到,王二娘在生下王二后还没坐完月子就逃走了,顺着那条泥泞的小路一走就再也没回来。王二爹失魂落魄了好久,但是每当有人为人打抱不平时,他还是会暴跳如雷,“怎么说我媳妇呢!”其他人也就知趣的走开了,只留下王二爹一个人默默地流泪。
就这样,王二爹一把屎一把尿把王二拉扯到十二、三岁,自己也是积劳成疾在一场风寒中咽了气,临死前眼睛瞪得大大的,还拼尽全力喊了“我们老王家难道就此绝后了吗?”
说来,自打霞来到他家里,王二仿佛变了个人,比以前更加的勤勤恳恳,但还是只种地,也承包了些其他荒废闲置的土地。
霞也和他相敬如宾,看着不食人间烟火,但平时的缝补浆洗衣服也是一把好手。慢慢地,村里人也对这个外来的媳妇产生了莫名的好感,到后来,每逢村里男人和女人吵架,男人总会嚷嚷“你个老婆娘,就不能学学人家霞,人白嫩,还又贤惠”女人们听完这话,也不恼,反而争相的向霞找寻让皮肤变得和她白嫩一样的窍门,霞总是微微一笑,给她们耐心讲授一些家常的捈脸的配方,无非都是些皂荚啥的。
当然,乡下最不缺的就是长舌妇,也有着一些妇女向霞打听,无非都是一些很私密的女性话题,“你和王二怎么认识的呀,你和王二个子这么不匹配,那啥时怎么办啊”
每次问及这个问题,霞脸上的红晕更加浓了,还微微泛着点苍白,霞总是想一笔带过,不在这问题上纠缠,但妇女们可不管这些,非得问个底朝天。看着霞有点窘迫,在一阵哈哈后,也都各自回了自己家的柴米油盐。
日子就这样由青到黄,再到白。庄稼人眼中,似乎就只有青、黄、白这三种颜色。但现在。好像也加入了钞票的颜色。
过了几年,霞略微黑了瘦了些,王二除了皮肤晒得更黑了一些,也没啥子变化。唯一的变化就是家境比起过去好了一点,也成功地赶上了最后一批通上电的慢班车。但是好景不长,在人们酒足饭饱后,总是会冒出来一些风言风语,这次是是关于霞的肚子。
“看他们天天在一起起腻,肚子咋就不见大呢?”
“在外面恩爱夫妻,说不定在自己屋子里,就冷若冰霜了呢?”
“呀!那咋能,嫁鸡随鸡嫁狗随狗,她长得再漂亮,那还能违了老公的心意?”
“那咋不能,你看王二那个样子,一看就知道不当家,说不定啊,真让你猜中了,霞是个墙头草呢!”
……
乡下的妇人你一言我一语,再没啥事也被搅和的有了猫腻,于是,小村落里又刮起了风,只是这次,小草还能扛过去吗?
于是啊,大家见到王二,就都开始了奚落,在这个封闭的的小村庄,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的说法根深蒂固,没有孩子,你就是长得再漂亮,也屁也不是。
王二的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,旁人还能打个哈哈过去一下。但碰到自己的长辈,一本正经的灌输着什么“婆娘不生娃就怎么样”的“古论”,自己也不好说什么。就只能低着头陪着笑,说“好,好,我加油,我加油”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,但生娃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啊不是。
也有些肚子里存不住话的妇女去问霞,霞更是一脸的害羞,涨红的脸像气球一样,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,硬生生的几滴眼泪啪啪滚落,这才像*一样驱开了七嘴八舌。
说着又是过去了一两个月,霞的腰肢还是像以前一样纤瘦,丝毫不见怀娃的迹象。
“你说,霞是不是不孕不育啊?”
“啊?啥是不孕不育?”
“不孕不育你都不知道,就是……”
经济发展的春风不只是刮来了钱,还有各种的新鲜名词。
事情就在这一言一语间发了酵,再加上霞那天仙般的美貌和霞不明的来历,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,就像一株草,长得太过美丽要么就是周围的草太过平庸,凸显了她的美丽,要么就是自己有啥和暖的风。
相比较承认自己平庸,大家还是更愿意承认是霞有问题。
“常听老人说,女人被盗取了红丸就会变成黄脸婆,你说,霞是不是为了自己的脸蛋就不想和王二那啥?”
“那要真是这样,那霞也太坏了。”
阴风越刮越大,把霞之前的好被吹到了九霄云外,再也回不来了。
迫于压力,掩着月夜的窗户下,霞提出了让王二再娶一个的想法,王二一开始死活不同意,不再澄澈的眼眸写满着不愿,再娶一个,这让村里人如何看我?也如何看你啊?再说咱还年轻,说不定……但在霞的执意要求下,王二最终同意了。
当天的婚礼进行的简单而又隆重,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都来看了这场从未有过的二婚,纳妾做小这种事情其实在**十年代已经是被禁止了,国家明确规定了一夫一妻制,但在那闭塞的小村落,吹进了金钱,却吹不进教化。
虽然简单,但是红盖头啥的还是得一应聚齐,这是新娘子要求的。新娘是小村庄外又一个小山村的一个女子,叫红,长得其貌不扬。和霞差了十万八千里。就是因为长相,才迟迟找不到对象。此外,她娘家人也实在是养不起这么一个老姑娘了,好说歹说之下,她这才答应。
这一幕看得霞眼里是泪水直打转,她多么想也有这样一个婚礼啊!哪怕是个形式。
按照年龄,霞比红小一些,这一声“姐”也不知道霞是费了多少力气喊出来的。
乡下人,叫了姐,便是做了小。
婚后,乡间的风波平息了不少,算是堵住了悠悠之口。
入门那天晚上,霞在吃完晚饭后就独自一个人出去了,说是散步散心,但谁都知道她是不想撞见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。王二看着霞独自一人走出了家里那个破茅草门,心中不由一紧。霞的身子似乎更加纤瘦了,或者说是瘦弱,鼻子一酸,两行清泪洒落,刚想唤回霞,胳膊就被红挽住了,红还是穿的大红色衣服,霞则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,但怎么看都是霞显得更协调。“
妹妹啊,夜路黑,注意安全啊。”
霞愣了一下神,答了一句“哎”,声音到最后已经是哽咽了。
那天夜里,霞转悠了一会,转到了自己来时的那条河,转到了那条崎岖的山路,看着一家一家的电灯一点一点的熄灭,面前的路越来越黑,心理说不出什么滋味。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的土路又变得清晰起来,抬起头,原来是到了家,推开虚掩的门,霞踱进了里面,但又像不是自己的家。
婚后的日子,就像一片有风的土地,杂草禾苗都绿油油的。看上去欣欣向荣,私下里,红却总是打压霞,就像杂草和禾苗争着营养。不是埋怨霞做的饭不好吃就是在一些鸡毛蒜皮上纠缠不休。但在人脸前红从来都是和和气气。
说起来,红的肚子也真是争气,过门才不到一个月。一天,在吃家里做的泡菜时,红突然捂着肚子出去了,扶着墙就是干呕。霞一边拍着红的背,一边赶紧让王二去请大夫。
大夫来了一看,简单的看看不冷不热的来了句“她怀娃了。”
红一脸的难以置信,又问了一遍,大夫点点头,瞬间脸上笑得皱纹又多了一层像是层层细浪。
王二则一脸懵“自己就那啥了一次,怎么就那么幸运呢?”
霞则是心如死灰,但脸上还是很开心,使劲笑着,却又那么让人心疼。
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散布,不到一天的时间,小庄子里的人都知道了红怀娃这件事情。在赞叹之余,也不忘记了奚落挖苦霞几句。
霞的生活一天不如一天,家里面什么脏活累活都轮到了她,甚至连倒口水这样的事情红也以怀娃为理由推给霞。王二更是一天到晚扛着锄头,马上要当爹的人了,怎么也得给孩子攒点啊。
于是霞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做好王二一天的口粮,再侍弄好家里的卫生,一切弄好之后,再去喊醒红,起床活动活动,对孩子好。
就这样,渐渐地,红是越来越白嫩,霞的脸是越来越粗糙,再也没有时间给自己制作捈脸的粉了。
日子过得飞快,又是由青到黄再到白,一切都是水到渠成,眼瞅着红的肚子越来越大,临盆的日子也就快到了,王二去山上费了好大力气打了只山鸡,准备回来炖给红吃,还没炖完,红就要生了。
一阵忙活再夹杂着杀猪般的喊叫,接生的婆婆从产房里出来,把气喘匀了,来了句“带把的”。霞和王二都笑了。
老王家有后了啊!
从此,霞彻底的成了保姆,都说母凭子贵,无论是在皇宫还在乡下,都是这样。有了娃,王二看着活蹦乱跳的娃,再看红是越看越好看,红是功臣!爹可以瞑目了啊!但对霞则越来越淡,仅存的感情也在消耗殆尽,霞更像个局外人。
乡里的女人三天两头来家里串门也不再注意霞,一个生不出娃的女人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?
何况现在的霞也不再年轻美丽,满头乌发干枯着,脸蛋也是粗糙不堪,本来显出人干净的浅色衣服更像是一件包着骨头的架子,霞再也没有了原先的美丽动人,就像一块用旧了的抹布,没人在乎。
王二给孩子取名叫王旭东,寓意孩子能够像一轮旭日一样冉冉升起。
小家伙也确实活泼,一张胖乎乎的脸全得巧了霞的好手艺,霞也很喜欢孩子,常常想主动抱抱旭东,但旭东总是早早地逃开,霞无可奈何,只能叹叹气。
几次由青到黄到白,小家伙到了上小学的年纪,学校明确要求要父母的结婚证和孩子的出生证才能办理入学。
结婚证、结婚证、和谁结婚呢?
去了结婚证的地方,办事人员一脸惊讶“当然是和与你生娃的人呗”。
王二很想问办事人员像自己这种情况怎么办?但还没问,红就把他拉走了。
这下子,可又难办了,本来是和霞先过日子的,但是是和红一起办的婚礼,和红一起的生的娃啊。
不知为何,霞平时逆来顺受,在这个问题上却绝不松口,平时不怎言语的她不知道为啥这次这么坚定,就是不同意!
虽然不同意,但眼瞅着小麦都绿油油的,旭东该上学了啊。
经过王二这些年的经营,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已经翻了几番,去年的收成自家就留了些口粮,其余都换成了票子,已经是够了旭东上小学的学费。
没办法,看着自己的娃就要没学上了,红也顾不得了,整天在家里骂人,也不骂别人,就骂自己的命不好。她这一骂不要紧,把四里八乡的人都招来了,大家听着红一点点的倒着,再加上红的添油加醋,一下子霞的名声更臭了。
在大家的齐力反对下,还在一些不懂事的后生说着“有婚礼才算结婚”的大旗下,霞最终还是屈服了。那天早晨,王二和红出去办理了各种的证件,基本算是把该办的都办好了,看着那个透新的红本本,霞的心理五味杂陈。
等到王二再回到家里,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菜,家里也收拾的很干净,王二心跳好像漏了一拍,感到大事不好。
霞走了。
走得悄无声息,走得王二问了一庄子的人都没人看见她的离开,也许是没人注意。就像是一只蝉,完成了自己的使命,不被需要就不再重要。
往事历历在目,红也说不出一句话来,自己是不是做的过分了呢?
王二则再一次愣了愣神,霞的好再一次浮现了出来,倒映在自己浑浊的眼睛里,她想起了他们的相遇。
那是自己的土地,毒辣的太阳下,豆大的汗水一滴滴地洒落,连风都是热的。突然,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,她脸上虽然脏,但能看出是个美人,对着自己浅浅笑着,笑里有着花草的香。她就像是一棵小草,又像是一棵大树,为自己带来了清凉。
原来,她叫霞,霞,多么美的名字。
她是城里的一个姑娘,家里人在*中都被“红卫兵”迫害致死了,自己也被打的失去了生育能力,流落至此。已经几天没吃饭了。
从那之后,王二每天都去给霞送饭,两人也渐渐熟悉了。
“不如,俺娶了你咋样?”王二斗着胆子问着。
“嗯,但是我……”说着霞脸上绯红着,低着头。
“没事儿,无论你咋样,俺都喜欢你”
“嗯”霞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“那你答应我,不许再喜欢其他的姑娘”霞加了一句。
“好”
……
风儿吹着,草不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