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澄的飞天像自然在众多冰雕师中脱颖而出,成了当之无愧的胜者。不多时,冰湖之上民众开始载歌载舞,而朔安王则在赏赐了众多冰雕师之后,也就此回府。镜儿自围栏上直起身子后,道:“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,不过接下来便是白宜人自己的节日了……我们还是早些回客栈歇下吧。”说至此处,不由奇道:“嗯……?卓哥哥呢?怎么不见他踪影了?”
百里辰听镜儿这样说,亦直起身来,四下里望了一番,不由奇道:“是啊……怎么忽的便不见了他?”镜儿缓缓垂下头去,只见围栏之上刻着几个字,不由喃喃道:“有事先行,勿怪。”说着,轻叹一声,道,“怎么也不与我们说一声便走了……真是不成话。”
百里辰沉默片刻,继而说道:“镜姑娘……”是时虽冰湖之上歌舞之声不断传来,但雪月交光之上却颇显清冷,望舒清辉伴着星辰微光倾泻而下,倾覆在延绵雪岭,亦倾覆于雪月交光。
镜儿方才想起现下徒余自己与百里辰二人,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苦涩,却不知该当如何面对百里辰才好,良久才道:“辰少爷,你为何要来白宜?”百里辰行至她身边,望了镜儿一眼,继而对着雪岭缓缓说道:“我……有很多话想要与你说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不由有些结巴起来,望了镜儿一眼,只见她目如沉水地望着雪岭,便强自定了定心神,面对雪岭说道:“也许你听不见吧,那我便与这雪岭说。”
镜儿有些惊讶地望了他一眼,继而又归于沉寂。百里辰缓缓道:“原本我只道这一生终归是会中规中矩地继承百里家的衣钵,什么时候便听从爹爹的安排和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定亲。从小开始我便知道自己身为百里世家的少主人一肩的责任如何重大,也渐渐地学会如何寡淡自己的心欲。可那又有何用呢?我为了青石镇的事情四处奔波的时候,遇见了一个女子,她虽然瞧去弱不禁风的,手底下的功夫却叫我汗颜,也会为了一些素昧平生的人……费心费力。有时候却又那么让人哭笑不得,时而像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小丫头,时而却又让人琢磨不透。”
说至此处,镜儿已缓缓垂下头去,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,只是强忍着没让它们涌出。百里辰却没有瞧见,只是自顾自地说道:“跟她一道经历的日子虽然不多,但经历的事情却又那么多……我因而得以见识到先前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千灯障的秘密,即便再过危险,她也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险帮我追查我心中在意的事。待我想追查的事情告一段落后,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离开了。我想了很久,也没有想明白,可是这世上人人都有隐衷,有些甚或伴随一生,那也无法。”
说到这儿,百里辰顿了一顿,似是轻叹了一声,又道,“后来,我在青石镇中失去了我所有的亲人……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……留在青石镇守孝,也不过是为了填补我心中那块亏欠亲人们的一点点虚荣罢了。毕竟他们都已经不在了,我对他们再怎么样他们也看不到了。后来,我中了瘟毒……我以为我会这样随着亲人一起离开这个人世,那时我想,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。可是,那个我以为这一生都见不到了的女子在这个时候出现了,她不让我死。”说至此处,百里辰苦笑一声,轻轻摇了摇头,道,“功夫再厉害又如何,她终究还是个小姑娘,为了救我她吃了多大的苦我却因为昏迷而一点也不知道。后来……她带我辗转就医,我的身子虽然是见好,但是她却一日比一日沉默,气色也一日比一日差。”
镜儿听到此处,不由惊异异常地望着他,怔怔地没有说出话来。百里辰颤颤地深吸了一口气,道:“一开始我不愿去想,以为她只是操劳过度而面带病容。后来……她终于支持不住,将我托付给了一个她思来想去最为值得托付的人,然后再一次没有道别,便这么离开了。我随着道长奔走,终究是将自己身上的毒清得一干二净,道长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。也许我是个很自以为是的人,觉得以那女子与我的情谊而言,再怎么样也不会不与我道一声别离便这么离开。所以我觉得,她也许真的走投无路了。”
百里辰幽幽一叹,继而又道:“后来,在报答了那位道长的奔走之苦后,我去了凤鸣涧想要找她。可是却被告知,她已云游四方去了。得知这一消息的瞬间,我以为我已经永远失去她了。可没想到,原来是我多心了,她真的是四处云游去了,如此便也可说明,先前我所猜测的一切,全盘皆错。苦涩有之,欢喜有之,能见到她活着,我自然不能更开心。冬神,白宜人民对您如此之信仰,想来您神通无边,百里辰虽是初来白宜,却也愿虔心祈求,愿冬神指点,这位姑娘心中所思、心中所想。”
镜儿正欲说话,又听百里辰说道:“我与那位道长在沅阳的时候,听闻了当地一对眷侣的佳话。二人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而被拆散,却又因为男子的发奋与女子的坚守而终成眷侣。是以我想,哪怕是我的身份没有办法与掌器十尊匹配,我……也不会就此罢手,若知晓掌器十尊内幕要将性命奉上,百里辰贱命一条,无怨无悔。”
说至此处,百里辰忽而激动地转过身来,冲早已满面泪痕的镜儿说道:“可若是你!若是你觉得我有肩负百里世家的重任,你不能与我一道。那么,我如今已经孑然一身,一无所有,你要去哪里云游,我都随你去,你别想再一声不吭地将我抛下。”说罢,顿了一顿,似是在竭力平复自己的心神,最后黯然道:“除非……你告诉我,你从来就没有过要与我一道的心思。”
镜儿早已泣不成声,听百里辰说出这样颓丧的话来,便再也不顾一切,伏入百里辰怀中哭泣起来,一面说道:“辰少爷,这样一点都不像你了……”百里辰深觉原本心头的大石顿时便落了下来,已知一切也不必再说,尽在不言之中了。
镜儿心中却是五味陈杂,其中固然有百里辰这番话带来的极大的欣慰,却同时又有更大的恐惧与不安席卷而来——如若百里辰与自己一起走下去,那么必将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事,到时他又该如何自处?
正念至此处,镜儿忽觉身子一暖,这才发觉百里辰已解下白狐披风给自己披上了,一面还听他说道:“你的身子好凉……怎么也不买件皮草御寒?”镜儿轻声道:“寻常时候也不觉得冷,便也不顾它了。”百里辰道:“以后可需顾着些才是,即便是小病小痛的,也终归是不舒服的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道,“夜也深了,早些回去吧。”
镜儿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似是将先前思虑之事尽数抛至脑后了一般,随着百里辰离开了雪月交光。
二人一路无话,却仿佛瞧见身旁之人便胜却无数,知足之极。待得行近苏息酒馆之时,忽的听闻一阵打斗声,百里辰与镜儿对视一眼,奇道:“分明是霜天盛会,怎的还会有人在此打斗?”镜儿摇了摇头,道:“不知道……”说着,静心听了听,秀眉微蹙,道,“听起来像是掌笔人的招式!”还未说完,便朝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奔去。
待二人循声而至,果见温卓正持着判官笔直逼得另一人连连后退。百里辰望了那人一眼,不由奇道:“这不是方才在雪月交光上见到的那位乐姓小哥儿么?”说罢,瞧了温卓的招式,却更觉奇怪,心道:“掌笔人招招看似凌厉,却从未使老,好像分明只是想威吓乐小哥儿一番…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正念至此处,温卓已然将乐杨逼至一处山脚,正欲抬手,却见镜儿顿时将蟠纹古镜取出,身法之快似是将蟠纹古镜化作了四面,继而身形一晃便欺至温卓身旁,而蟠纹古镜亦是随之而至。蟠纹古镜所至之处,便可闻及一阵尖锐的风声,而再定睛看时,镜儿身形已定,蟠纹古镜却已然将温卓的笔给拦了下来。
温卓恨恨地瞪了乐杨一眼,继而冲镜儿沉声说道:“镜儿,你让开!”镜儿却道:“卓哥哥,你怎么了?!”温卓正欲说话,百里辰却缓缓前来,道:“镜儿……没事的,方才瞧温公子虽是招招凌厉,但却从未有一招真正要取乐小哥的性命。想来温公子不过是想借此发泄一番心中的愤懑罢了。我看温公子为人温润,绝非随意伤人之辈,你不必这般惊惶。”
镜儿将信将疑地将蟠纹古镜收回,但见温卓如发了疯一般地吼叫起来,一面以判官笔在乐杨倚靠的山体上奋力地篆刻着什么,只见的石屑与冰屑纷飞。待得温卓将手中的笔重新别回腰间后,他冷冷地望了乐杨一眼,见乐杨仍旧是原先那副眉目愁苦的模样,却丝毫未现惧意,不由冷哼一声,转身离开了。
而乐杨身后的山体之上,徒留几个遒劲的字——曾记否,往昔联袂,风刀霜剑且承肩,再重头,芳踪永寂,月冷眉间。
百里辰默念了温卓留下的字后,冲镜儿说道:“镜儿,乐小哥烦你照顾着,我去追温公子。”说着,也不待镜儿说话,便提气朝着温卓远去的方向奔去。
本书首发来自17K,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