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灯障外。
镜儿悄立寒风,望着千灯障,临阵反而又生了怯意,掌珠人见状,轻轻地抚了抚镜儿的头,道:“镜儿,有珠儿姐姐在,别怕。”镜儿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,继而便觉自己给掌珠人一牵,刹那间便闯入了千灯障中。
二人未经多时便行至千灯障中的毒沼,正中的木屋烛火荧荧,倒映在幽绿的毒沼之上,更是添就一分清冷。掌珠人伫立木屋之外,正欲叩响木门,却听得里头传来掌灯人的声音:“不需敲门了,进来吧。”掌珠人沉默片刻,余光瞥见镜儿怯生生的模样,不由轻叹了一声,继而轻轻牵起镜儿的手,道:“镜儿,进去吧,别怕。”镜儿怯怯地点了点头,便随着掌珠人往房里走了进去。
二人方才入得小木屋之中,便瞧见掌灯人正搀着侍灯缓缓朝着里屋走去,掌珠人便道:“侍灯先生他又……?”掌灯人漫不经心地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每日里便这么跑去障中找苦头吃,最后还是牵累我。”
侍灯闻声,轻轻挣开掌灯人的搀扶,冷然道:“没有人求你施救。”掌灯人冷笑一声,道:“那你又为何赖在我千灯障不走?!”说着,见侍灯又要反驳,傲然截口道:“你每日里前去障中折磨自己,总以为是自己的良心过不去,其实不过是虚荣罢了。不过以为自己的骨子还残存一丝良知让你对那些事耿耿于怀,何必做出天底下便只你最可怜的模样,谁会在乎?!”
侍灯剑眉微微一蹙,继而冷然道:“灯兄,那不过是你以为罢了。我只求——”还未说完,掌灯人又冷笑一声,道:“问心无愧么?!你一生之中所负之人那么多,你竟还有脸面说出这种话?!”侍灯意味深长地望了掌珠人一眼,竟而在嘴角扯出一丝诡笑,道:“哼,是啊,所负之人那么多。”说着,轻轻摇了摇头,将里屋的门一阖,便再无声息。
掌灯人嗤了一声,继而走回木屋正中坐下,打量了掌珠人与镜儿一番,听镜儿怯怯地喊了一声“灯大哥”后,道:“镜丫头,怎的声音听上去这般憔悴?”掌珠人见镜儿兀自垂首含泪,不由轻叹了一声,道:“镜儿她……已经功力尽失,寒毒蚀骨了。”
掌灯人闻声,微微扬了扬眉,道:“镜丫头,疯够了便连性命也不要了么?”镜儿听掌灯人忽的厉声质问,更是害怕,不由自主地便缩至掌珠人身后去,不敢抬眼看掌灯人一眼。掌珠人轻叹一声,道:“先生……”话音甫落,便见掌灯人缓缓转过头来,不由怔了怔,又道,“掌灯人,先安排镜儿歇下吧,她如今身子太弱,不太经得起舟车劳顿。个中缘由,我会细细与你说清楚。”掌灯人沉默片刻,继而摇了摇头,道:“不成,镜儿留下。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,“我倒是想听听,这傻丫头究竟做了什么蠢事!”
掌珠人关切地望了镜儿一眼,见她冲自己轻轻地点了点头,便轻叹一声,道:“你也是瞧着镜儿长大的,怎的这般狠心?”说着,扶镜儿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了下来,继而便将镜儿何以沦落至此的来龙去脉与掌灯人说了明白。
掌灯人原本便是表情莫测,在听闻镜儿的经历之后,剑眉紧蹙,继而缓缓转向镜儿,道:“掌镜人,你知不知道你如此行事,无异于自戕?”镜儿听掌灯人这样称呼自己,更是不敢再喘一口大气,答复之时更是声如蚊蚋:“我……”却又瞥见掌灯人眉眼之间似是添就一丝悲伤,不由心酸道:“对不起……灯大哥……”
掌灯人沉沉地叹了口气,继而负手行至木屋中的对联之前,道:“身为掌器十尊,忘却自己的使命,擅自出谷,还对那百里小子动了心思。如今为了救那个不相干的小子而丢了性命,值得么?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,“你心知肚明掌镜人若是不在了,其余四隐可能会有什么样的结局,你竟也忍心做出这种事来?!”
镜儿垂泪道:“我……”掌珠人轻叹一声,掏出手绢轻轻拭去了镜儿眼中噙着的泪,继而冲掌灯人说道:“掌灯人,镜儿心中知晓对不住我们,只是逢了那样的事,便是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也不会做别的选择。你便不要再责怪她了。”
掌灯人微微摇了摇头,道:“你太宠她了……”说着,轻叹一声,道,“丫头,现在身子感觉如何?”镜儿见掌灯人语气似是缓和了不少,便道:“好些了……”掌灯人沉思片刻,继而行至侍灯门外,道:“侍灯,传信给掌琴人,告知他掌镜人如今功力尽失,亟待我等合力施救,请他速来千灯障。”掌珠人见里头没有什么动静,便道:“侍灯先生不会是因方才之事着恼了吧?”掌灯人嗤了一声,却没有再说什么。
不多时,只听得房外传来一阵翅膀扑动的声响,掌灯人嘴角微微一扬,继而冲掌珠人与镜儿说道:“如今便只要等掌琴人前来就是了。”说着,又缓缓行至对联之前坐下,不紧不慢地饮起茶来。
半日间,掌灯人只顾自己沉思,掌珠人却只是安静地坐在镜儿身侧,时而问问镜儿的身子情况,时而望向掌灯人,却也没有说什么,而镜儿,却是越发觉得寒气蚀骨,不由得打起哆嗦来,加之千灯障木屋之内气氛极为沉重,便更觉不适,几度觉得自己便要这么没了意识。
原本木屋之中一片岑寂,忽的掌灯人缓缓起了身子,微微摇了摇头,道:“镜丫头身上的寒气如今便是寻常武夫都能感受得到,再拖下去怕是不妥。也不知掌琴人如今身在何方,何以半日过去还未有音讯,为今之计,只有你我二人合力将镜丫头救回来了。”掌珠人轻轻点了点头,道:“好。”
掌灯人闻声,瞬间倒悬而起,掌叩镜儿天灵,掌珠人见状,亦是掌贴镜儿背脊,道:“镜儿,兴许一会儿会比较难受,你忍着些。”镜儿正欲说话,却直觉天灵之处传下一阵极为霸道的内劲,迫得自己半句话也说不出口,而身后传来的掌珠人的内劲却是温和之极,一者如阎火灼灼,一者如流水潺潺,两股内力或侵略或潺入,不断涌入自己的体内,未过多时,便觉掌灯人所传内劲已然在体内行了一周天,将原本腐骨的寒冰之气缓缓驱逐,而掌珠人所传内劲却是将自己的心脉相护,不致叫掌灯人的内劲灼伤心脉。
约莫一盏茶的时分过后,掌灯人长长地吐了口气,翻身落地,掌珠人亦是随之收手,而镜儿却是霎时没有了意识,昏迷了过去。掌珠人轻叹一声,从怀中掏出手绢,轻轻拭去镜儿额头沁出的汗珠,道:“当真是苦了她了。”说着,冲掌灯人道:“先生……可否让镜儿在旁侧的房间之中歇下?”
掌灯人一怔,道:“你喊我什么?”掌珠人沉默片刻,继而微微一笑,道:“没什么……”掌灯人轻叹一声,道:“镜丫头方才接受我二人的渡气,一下子承受不住,是该好好歇歇。”说着,便推开木门,走出了门去。
掌珠人望着掌灯人的背影,沉默片刻,继而替镜儿披上一件外裳,扶她至房中歇下,便也阖门走了出去。
淼淼大沼之中,兀立掌灯人修长的身影,却又显得那般寥落,掌珠人轻轻点地,刹那间便行至掌灯人身畔,还未开口说话,便听得掌灯人说道:“你还好么?”掌珠人一怔,继而微微垂首,道:“还好,你我二人合力施为,损伤倒是不大。”
掌灯人轻轻点了点头,道:“那样便好。”掌珠人沉默片刻,继而说道:“先生,你担心我么?”见掌灯人兀自沉默,不由缓缓侧过身去,自嘲一笑,道:“先生,你知道么,虽说如今镜儿落得这般田地,我却是艳羡极了——她可以这般肆无忌惮地为自己牵挂之人做到这种田地,而——”还未说完,便听掌灯人道:“掌珠人,你素来是识大体的,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。”掌珠人“呵”地笑了一声,继而说道:“你放心,我不会忘。”说着,轻叹一声,道,“镜儿还有多少时间……?”
掌灯人仰天一叹,道:“便是神通如你我,也有挽回不了之事啊……”说着,顿了一顿,又道,“不知道……你我注入镜儿体内的真气也俱是阴邪之气,如今对镜儿的保护也不过是扬汤止沸,根治不了。现下最为紧要的,便是要赶紧找到下一任掌镜人的人选,否则五隐一旦溃散,牵连甚重。”
掌珠人幽幽一叹,道:“镜儿她……”掌灯人道:“行差踏错,那都是她咎由自取。现下只看看那可恨的百里小子,会不会感念这蠢丫头的一片痴心。”掌珠人却只是心酸道:“他不知道,也不会知道。”掌灯人竟而垂首摇了摇头,道:“这傻丫头……置你诸般辛苦于何地?”